有些日子市井中流行着一种美其名曰“荤面素底”的猜谜游戏。这还被精英杂志《天涯》1998年第三期上的一篇散文引了一例：“叫你上坑不上坑，你要上坑就攮上，攮进去生疼，拔出来通红。”当“觉悟不高”的人对谜面想入非非之时，揭开的谜底却是寻常一事：杀猪。这些游戏的逻辑都一样，就是谜面上好像“荤”得让人不行，但谜底却是平庸无奇。拿这个市井游戏开场，倒无意于编一册《“荤面素底”的猜谜游戏大全》之类来卖钱——像前阵子的《脑筋急转弯》一样。我只是由此联想到一些作家笔下一种可谓“荤面素底”的文字功夫。
曾经编出《霸王别姬》、《诱僧》等影视名片的香港著名作家李碧华是个女性，“同期做着多种职业，以榨取有限的脑汁维生”。对于创作与孕育文思的甘苦，切身知之。她形容作家收集材料说：自己是在收集材料的过程中产生出创作，“结果是附送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呀。——等于受精。”结果她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拿“受精”这个词作了文章的标题。在那册“舒服得那样痛苦”的散文《绿腰》中，她还用了《隆胸》、《埃及胸罩》、《拉客》、《月经的好处》、《美臀奖》、《双色内裤》等一些在一般人看来有点不好上台面的文字来作她那些精妙短制的标题。——但让人读不出一丝邪念，反而在“思无邪”中不断遭遇到满纸的狡黠与智慧。在这方面同样的好手还有男性的散文大家董桥。这位将汉字玩得触手成春的文雅之士也时常有一些邪乎甚至挺“荤”的说法：他把“翻译”与“强奸”相提并论：“好的翻译，是男欢女爱，如鱼得水，一拍即合；坏的翻译，是同床异梦，人家无动于衷，自己欲罢不能，最后只好‘进行强奸’，硬来硬要，乱射一通，读起来像鬼话，既亵渎了外文也亵渎了中文。”真是绝妙！把创作比作生孩子算是个俗喻了吧，但董桥先生却能翻新出奇。他奉劝肚子里东西有限的人，不如以“健康不佳，遵医嘱不能生儿育女”为借口，不写为妙，“这也是掩饰阳衰的好主义”！至于自称“学贯中西的才子佳人”，由于头脑里中与西的“关系不正常”，“微醉之际，不忘准备一粒避孕丸，免得珠胎暗结，养出个不伦不类的小杂种”！——这对当下大面积的文化“中西消化不良症”来说真是当头棒喝。有个英国前卫的女诗人出版了一本献给祖母的诗集，名字叫《不穿奶罩的诗人》。董桥先生公开声明“喜欢这个集名”，还“喜欢封面上那幅女诗人不穿奶罩穿背心的侧影”，最后干脆就拿这个集名写了一篇同题散文。更为叫绝的是，在那篇广为传颂的奇文《中年是一杯下午茶》中，他妙语连珠地描绘着中年：“中年最是尴尬。天没亮就睡不着的年龄。只会感慨不会感动的年龄：只有哀愁没有愤怒的年龄。中年是……中年是杂念越想越长、文章越写越短的年龄。”——这挺妙而且无过无不及，可说着说着他就旁逸斜出地拿荤话说出了更妙的文字：“中年是危险的年龄：不是脑子太忙、精子太闲；就是精子太忙、脑子太闲。……”——那一手“荤面素底”的文字功夫，佩服佩服！——连一向对文字挑剔的柳苏先生也对此赞叹不已，在《你一定要读董桥！》这篇名文中对此专门转摘了一遍以广为传颂。
有时候与身边搞写作的朋友聊天，说起文坛世象。朋友说一些玩文字的人平时有机会聚到一起，总喜欢拿一些黄色“荤话段子”来活跃气氛，甚至比市井之间的还要无遮无掩，在低俗的话语中玩弄起文人式的机锋和智慧。我也有机会在很多文人扎堆的场合听过一些文化人的如此之类的即兴式高见。原先看了一些作家在作品中对此写得撩人露骨，我还以为这些作家只不过是在纸上画饼充饥地意淫着呢，后来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表演的机会。但时至今日，说得伤心一点：即便是真正够“自然主义”水准的作品，我也没有见到它的问世。满街满地摊的，倒多是一些荤面荤底黄里黄外，或者按前卫评论家的说法，是文字“能指和所指重叠”，还要靠在封面上添一些裸体男女的恶俗包装来招揽“拉客”的文字垃圾。我真是纳闷：怎么雅又雅不到诺贝尔奖的份儿，“荤”也“荤”不出个水准来呢？——“渴望堕落”还不行吗？
想来说荤话的兴趣人人都有，听荤话的欲望人人也有，——这点我们还是“唯物”地承认吧——但怎样把荤话说得够水准，那是需要修炼才行。拿出到处说荤话的劲头，去学学人家李碧华、董桥等人摆弄“荤面素底”的文字功夫，那真是很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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